藤合花

曠野裸露的褐紅色土壤松軟濕潤，地面殘留著未燼的燃物，星點火隙艱難喘息。藤合花赤足踩上，腳踝處的鐐銬混著黑褐色，在身後曳出一條深色的河。她從一無所覺的空白中醒來除去休息外就在不停地走，靠著溪水和地面掉落的漿果，太陽第十五次暈染成橘紅色，蝴蝶翅尖卷起的微風裹挾著涼意吹向她單薄的白色連衣裙，混沌的大腦感受著這股輕風，只覺一陣嗡嗡作響。
走了這麽久，藤合花連一個智慧生命都沒遇到，而漿果和水並不能完全維持這具新生軀體的生命需求，日漸孱弱的身軀讓她意識到這可能就是最後了。這時，草叢傳來新的動靜，迎面鉆來一個足有兩個成年人高的狼熊，藤合花瞳孔緊縮，想要後退卻是僵在原地，疲累的眼皮緩慢地一眨，盯著對方，生死一刻，卻發覺對方只是歪了歪頭，豎起尖利的耳朵，從旁邊走過。
為什麽？
念頭一閃而過，藤合花繃著身子頭也不回地加快步伐。
匆匆走出幾步，來到叢林，驀地捂住臉，後知後覺的恐懼使她幹嘔，蒼白的臉上也帶上了點生氣，發著抖抹過眼角依然幹澀，沒有多余的水分可供她流淚。
這幾日的顛沛流離，被黑暗所包裹的恐懼，永遠走不到盡頭的無力感，再次侵襲了她。而之前瀕死的記憶力歷歷在目，隨著夜晚而來的是精神上的幻痛，讓這一切都顯得虛無而驚悚，在為數不多的夢境之中，輾轉反側間她都懷疑現在的一切才是一場夢。
這到底是哪里？主母降下的審判是如此傲慢，從誕生起就未離開過半身的藤合花驚覺比起幹涸、黑暗，失去半身的孤獨更加可怖。同根共生帶來的是親密無間，而現在她失去了另一半的心。
「……」
藤合花沒了花藤便毫無意義。
瘦削的身子直起，剎那間，空氣中氣流湧向這邊，巨大的陰影籠罩在藤合花頭頂，是那頭熊！
「找到你了！」
清朗的男聲響起，狼熊上躍下一個身著黑色短褲的少年，上身赤裸畫滿奇異的符號，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掛著一條不知道由什麽串起來的鏈條。眉眼純然，瞪大眼睛摸向她的臉，好像她是什麽新奇的物件。不過，藤合花確實珍貴，天上地下僅此一株。但是…
「啊，不是花藤呢。」少年黑沈沈的瞳孔映著她狼狽的模樣，鼓起臉頓了一下，毫不吝嗇地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：「好吧，你竟然被我撿到了，那就是我的，我要帶你回家！」
藤合花眨巴眨巴眼睛，並沒有反駁，她現在無處可去。而且對方竟然能一眼看出她是誰，現在逃也晚了。
對方個子不高，臉生的極幼，兩顆眼珠跟黑曜石般，看著只有十五六的樣子，勁瘦的小臂卻十分有力，直接攔腰將她扛在了肩上，躍上熊背。
少年肩胛骨分明，膈的她顧不上裙子，動作間抓緊對方的手臂，「等等！」
「嗯？」歪頭與她對視，對方疑惑得眨眼，看了一眼她捂著的腹部，「啊，抱歉，路有點遠，可能需要你睡一會兒了。」
「不…」
話音未落，後頸猛地一痛，藤合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，她只是想換個舒服點的姿勢而已！外面的人都是這樣嗎！
「餵餵，瑞拉姆斯，你又亂撿東西了！」尖厲的聲音嘶吼著，隱隱轉醒的藤合花蹙眉，這人實在太吵。
「哈哈，抱歉啦，就拜托塔姆了。」少年將藤合花放到屋內沸騰著的巨大藥鍋中，早已備好的藥液咕嚕咕嚕起泡破滅。
「藤合花？還沒成熟吧，撿她做什麽。」聲源漸近，藤合花手指微微蜷曲，睜眼。木偶臉上的眼睛一高一低，由掉了漆的紐扣和殘缺的硬幣組成，沒有鼻子，嘴是挖開的，能看到被藥汁深浸的內里。仔細一瞧，臉上還有三個像是被腐蝕了的坑洞。
「藤花不分嘛，撿著養養唄。」瑞拉姆斯隨手將鉤在墻上的半人高的肉幹扔向窗外，狼熊前掌立起接住，急切地啃咬，發出咯吱咯吱的咀嚼聲。
空氣中藥味濃重，藤合花沒見過這種生物，死氣沈沈地卻在動。
「你以為是誰在做飯！」塔姆的臉沒有任何表情，腦袋上的雲卻是青色的，正積極的下著雨。
「呀呀呀，我不會做飯嘛。」瑞拉姆斯坐在桌子上倒了杯水，鼓臉，睜大眼純然無辜地瞧著對方。
藤合花看到他被染的水潤的唇，不由咽了口唾沫，她很渴。
漂亮的少年註意到這道視線，看向她，「醒啦？」
飛快地一眨眼，拉平嘴角：「既然塔姆不喜歡你，那就只能把你熬成藥了。」
藤合花面色一僵，那湯鍋里熬著的確實是藥草。雖然比不上花藤，但她也是獨一無二的名貴草藥。吃了不知道有什麽神奇的作用，但花藤是這麽說的。
瑞拉姆斯垂下眼瞼，不忍道：「像你這樣寶貴的藥材，塔姆得切碎了高溫熬上三天才滿意吧，真可憐吶。就像昨天殺的那頭怪物，我現在還能聽見它的哀嚎呢！可憐的！」
塔姆撕著嗓子，發出幾聲冷笑，「呵呵。」
「所以，小姐你想從哪里開始呢？」
藤合花小心得縮了縮身子，吸了口氣，「我不吃飯的，塔姆先生。」
塔姆冷淡地瞧著眼前嬌小的少女，圓圓的杏眼帶著小心翼翼的渴求，而那壞小子低著頭，看不清神色，嘴角卻已經惡劣的彎起。
她和昨天的鹿，不知道是誰會下場更慘一點。
終於忍不住，瑞拉姆斯捧腹大笑，藤合花無措地握緊手看他，少年拭了拭眼角的淚珠，走近，比她要寬大的手掌攏住她的手，熱量與力度通過交握著的手傳向她，對方眨眨眼，「你好傻，都說了你是我的了嘛。」
「以後只用聽我的就好。」瑞拉姆斯看著她，臉上浮現了一抹緋色，眼神很亮，與手上的溫度一起讓她發燙。
於是乎，藤合花有了暫定的居所。